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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考博动态]一个教育学博士的乡村情结_考博_旭晨教育

一个教育学博士的乡村情结

当了20多年村小教师的刘玮,一年半前在南京师范大学读完博士后,放弃留校任教的机会,选择去无锡一所村小当校长。朋友和当年的同事都莫名惊诧—人往高处走,回到村小,这博士岂不白读了?刘玮笑了,“陶行知当年提倡乡村教育建设,改变了很多农村孩子甚至整个村庄的素养。现在的乡村教育太需要人了!” 这也是他攻读教育学博士学位的初衷。

读博之前,刘玮在连云港市灌南县几所村小工作了20多年,从普通教师到小学校长。读博后,他应聘到无锡滨湖区胡埭镇一所村小立人小学做校长。

立人是当地撤村并校、三所村小合并新建而成,不远处是座小山,和桃红绿柳的太湖湖畔。近些年,各级政府花大力气搞城乡统筹、教育均衡,惠及很多乡村小学,城市小学有的现代化教学设备村小也有,“有的硬件比城市小学还要好。”

但软件方面令人头痛的问题很多。立人有1192名学生,其中外来务工子女占到84.5%,来自河南、安徽、苏北等地,河南话、安徽话、徐州话等各种方言,像锅大杂烩。生源素质较低,多数家长受教育程度也不高。开家长会,家长们纷纷骑电动车来,停车多是见缝插针,乱七八糟把校门口堵个正着。家长们粗糙的手紧紧握住老师的手:“多照顾我娃,我们没时间也没能力辅导娃”。对立人大多数学生来说,至关重要的家庭教育是缺失的。

就是这样的现状,刘玮一到任,便给自己定了3年计划:要把立人打造成华东地区最好的小学,“最好”的定义是“教孩子们做有素养的人。”“开学第一课讲《立人小学"儿童七礼"》,从站姿这些基本礼仪讲起。”素养还包括对传统文化的了解与认同,立人合唱团的保留曲目是无锡民歌《太湖美》,刘玮钦点的曲目。

虽是小学,活动却很多,体育节、艺术节、科技节、读书节,从春到冬轮流举行,每个节持续一个月。他就是想把孩子们从电子游戏中拽回来。对各种节的参与度,是学生毕业时重要的考核系数。但是“没有硬性指标,全看孩子的能动性。”比如阅读,老师向不同年级推荐不同书目,鼓励学生把有触动的内容记在读书卡上,还引导学生自己组织读书会。这样的活动,一般是中学尤其是城里的中学才有的。

读书的效果多年后才能显现,而中国教育界仍然独尊分数。19世纪以来,中国开始了现代化,教育家们一直在新与旧、土与洋之间寻找平衡点,想方设法吸纳一些新课程,但却没有改革学习的基本策略,教和学仍然围绕背诵和重复来进行。这是中国几千年来教育制度的基石。如今几乎人人都批评这样的教学模式,但老师们的回应是: “这是为孩子们的未来做准备。”刘玮也在挣扎,但他看到了一线光亮。

他说,“排斥应试教育是不现实的。中国人口众多,以统一的考试选拔生源,是一种无奈之举。至于立人,绝大多数学生来自农村,家长都把改变家庭命运的赌注押在孩子身上,他们需要应试教育这条路径。”但应试教育不是教育的全部,“素质教育也应是考核学生的一个标准,对学生一生有用的思维训练、创造性培养,必须兼顾。”

他的3年计划从课堂改革开始。中国的老师教育孩子,通常用否定的祈使句:“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。”刘玮却告诉老师们,要允许学生“做这个做那个”,要“增强课堂的随意性甚至盲目性”。他自己教数学,讲一道应用题,恨不得把所有相关过程都演示给学生看。

家长们崇敬他的博士头衔,但对他的方法很是狐疑。有家长看自己的孩子大半天在学校就是“玩”,就问刘玮,“小孩子成绩搞不好怎么办?”他们不知道刘玮是个认真、较真的人。他在灌南实验小学做校长的6年里,小学的素质教育在全市名列前茅,而语数外三项的硬指标,也冲进全市前三。“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可以相互促进。教育是良心事,泯灭了孩子的好奇心、想象力、探索力,他们不仅失去童年,也不会有卓越的未来。”

在刘玮,这话不是老生常谈,而是他童年最深刻的体验。他读小学4年级时,学校来了刚从师范毕业的孙老师和吴老师,两位老师带着他们走出课堂,观察田埂上的植物,在小河边唱歌……以前村小没有美术、音乐课,两位老师来后一一补齐。上世纪80年代文学兴盛,两位老师竟向孩子谈起文学思潮和小说。小刘玮想象中的世界,骤然改变—原来世界是广大的、活泼的、自由的,而不是僵硬、拘束、狭窄的。小刘玮真心愿意好好读书,将来像孙老师吴老师那样见识世界。

此后,他凭借读书成为叔叔期许的公办教师,成为小学校长,成为博士。可贵的是,他又回到村小,想帮助更多的乡村孩子走出乡村、见识世界。“一种蕴藏于心的乡村情结,一种改造乡村教育的朴素愿望是我选题的初衷。”这是他博士论文开题报告中的话。

开题报告中的一连串问题

刘玮在立人开展的教育实验,在灌南已经实践过。1989年中师毕业,刘玮到小时就读的灌南村小教书。此后20多年,他换了几所小学,参与了苏北乡村教育跨越式的发展:从基础设施匮乏到硬件赶超城市小学,同时,深层问题开始浮出水面,“以前乡村教育缺资源、缺钱,现在缺好的教育机会。”

有着农民的肤色,戴眼镜的刘玮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,“抱歉,下午我还有课。”采访必须在上课前结束—刘玮当初接受滨湖区聘任的条件之一,是要保证每周至少上4节课。

20年的一线教学经验,让他深信,有无好的教育机会关键在师资。在滨湖,人人都当他是特殊存在,介绍他时都说,“这是唯一有博士学历的村小校长”。刘玮对记者说,其实在台湾,小学师资中拥有博士学历的高达92%。

“对于乡村教育,我比谁的感情都深,看到的问题也比别人多”。他在博士论文开题报告中问道:城乡二元结构下,乡村教育的目标是什么?巨型学校、大班与 “鬼校”并存现象是如何形成的?如何遏制教师进城导致城乡教学质量差距进一步拉大?公共服务如何面对撤点并校后农村家庭教育成本加大的问题?乡村学校式微对乡村文化有何影响?

这一系列问题都可说是他的切肤之痛。他向记者解释,早先在教育资源均衡推进过程中,源源不断输送的资源形成了浪费,人们称之为“撒胡椒面”。资金平均到乡村教育的每一个点上,比如灌南建了305所村小,但撤村并校后,现在只有76所。硬件资源的浪费还可估量,“师资落后,后续管理跟不上,损失就无法估量。”撤村并校的另一个后遗症是中心学校形成,集聚了好的师资,那么其他村小里的学生谁来教?

“身处大环境中,想改变?难!像是陷在淤泥中,动一下,要挣扎好久。”有使命感的人,活得往往不会太轻松。刘玮决定读博,寻找解决问题之道。面试时,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 博导 吴康林问他:“读博起码要脱产一年半,你放得下工作吗?”“可以。我读博,就是想沉下心来读书,梳理20年来一线工作的经验。”吴康林后来告诉刘玮,就是这句话,让面试组当即拍板录取他。

读博,也是他的读书情结在作祟。上世纪80年代,刘玮中考,全县第8名,当时最好的选择是进中专。后来他通过自考拿到大专文凭、本科文凭,读了苏州大学教育学研究生,2011年考上了南师大教育学实践类博士,专业方向是“农村教育政策研究”,导师张乐天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农村教育研究中心主任。这个一步一步走向世界的乡下孩子,开始研究乡村教育的发展方向。

他不好意思地对记者说:“我之所以又回到村小,也是因为小学升学压力小,我有更多进行教育实验的空间。”

无形中穿越两重人生

乡村教育现状是刘玮和导师张乐天共同的困惑。“乡村教育某种程度上担负着乡村建设的作用。”张乐天说。刘玮对这个关系的理解,从他尊崇的陶行知开始。采访中,他一再提到上个世纪初在南京、无锡乡村进行教育实验的陶行知。

1926年,陶行知进行“无锡小学教育之新生命”的实验,他教孩子们沿着马路的右边走,不几天,那里的成人也开始靠右走。“小学教育不仅塑造孩子,还能够影响他们所属的整个群体。”

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,晏阳初、梁漱溟、卢作孚、陶行知等人在全国各地从乡村教育开始进行乡村建设。抗战期间,流亡到乡村的知识分子继续他们的事业, “影响了整整一代人”。80年代以后,乡村建设突飞猛进,但如“三农”问题学者李昌平指出的那样,“知识分子缺席,他们参与的乡村教育只停留在几个试验点。” 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认为,知识分子每次掀起的乡村建设浪潮,都成为社会结构与形态发生较大变化的先导。

刘玮做的事其实是延续了中国知识分子参与乡村建设的传统。但他笑说,“我没想这么深远,只是受了陶行知的启发。”他也迫不及待地想通过孩子们影响乡村生活。学校定期开家长会,既不是成绩汇报会,也不是告状会,而是给家长上课—刘玮请他读博时的老师、同学给家长讲怎样进行家庭教育,话题甚至延伸到家长要养成哪些文明习惯,比如如何停车。3个月后,再开家长会,停在校门旁的电动车,比之前整齐多了。

“相对于立人,许多空心化的苏北乡村的留守儿童,更需要这样全面的、长性的实验。” 尤其是近年来由于经济危机等多种原因,大学生找工作越来越难,“读书无用论”甚嚣尘上,乡村学校生源严重流失。在灌南时,他听闻太多的中学生因为父母认为 “反正大学毕业也是打工”而辍学,他庆幸他的学生还太小,那些目光短浅的父母还动不了这块奶酪,他可以循循善诱,告诉孩子们未来的路要怎样走,“即使大学毕业还是打工,但你打的工和你初中毕业打的工不一样;你未来的人生也不一样。”这是肺腑之言,他的人生轨迹看似循环,其实已经穿越了两重境界:从自己走向世界到引领孩子们走向世界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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